7月7日，江苏省审计厅固定资产投资审计处处长葛笑天收齐来自全省各地级市的审计汇报。至此，已进行了4个多月的江苏省属高校审计正式进入汇总整理阶段。
“现场审计总算结束了。这4个月，我这儿的人马都快累翻了。”7月8日上午，葛笑天在其办公室告诉记者。
江苏高校云集，普通高校115所，为全国之最。省会南京高校数量在全国仅次于北京，达38所，其中部属9所，其余多数为省属。自今年3月开始，江苏省属20所高校的26个基建项目纳入审计范围。有人士认为，如此大规模地专项审计，在江苏是破天荒的，在全国也是罕见的。
引人关注的一个背景是，2004年年底，南京市检察院公布的年度十大案件中，高校基建腐败案占4件。而今年6月1日，国家审计署公布的2005年第2号公告———《四城市高教园区开发建设情况审计调查结果》，事涉南京三座大学城：仙林大学城、江宁大学城和浦口大学城。审计报告点名指出，南京中医药大学已贷款7亿元，占所筹资金的93%。报告同时认为，类似情况“偿贷存在一定风险”。
据介绍，江苏省审计厅此次审计省属高校，包括审计署点到的南京中医药大学，也包括南京市检察院通报的南京财经大学。
今年4月，江苏省审计厅固定资产投资审计处一组人员，在南京中医药大学仙林校区进行审前调查。半个小时后，我们走累了，但当时只看到了这所学校的一半风貌。”一位审计人员说。南京中医药大学仙林校区位于南京市仙林大学城仙林大道138号，占地1500多亩。该校正大门，是一块从安徽黄山定制的长形巨石，上面刻着校名。该校部分教职工透露，学校花费20多万元购得此石。但校宣传部负责人称只花了七八万元。校门入口正前方，是一座占地数百平方米的圆形音乐喷泉。一位教师介绍，该喷泉耗资上百万元，迄今为止只喷过两次。而校方的说法是只花费六七十万元。自正门入内的右侧，为该校行政办公楼。从高空鸟瞰，这幢高6层的行政办公楼呈椭圆形，中间空，外圈为办公室。“从外面看这更像政府或执法机关的办公大楼，因为高台阶在建筑学上象征着尊严和权威。从里面看像宾馆，房间宽敞，楼道考究。”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朱荃说。该校教授方泰惠介绍，每个校长室均有衣橱、卫生间、浴室以及卧室。校方公开资料显示，南京中医药大学仙林校区总建筑面积32万平方米，目前已耗资8亿元。
离该校数公里远的南京财经大学，同样被指超豪华。进入宽数十米的校大门后，可见长约百米、宽约十余米的大型绿化带，中间穿插着数个大型喷泉。位处绿化带尽头的图书馆正门前，有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大型广场。校方透露，南京财经大学新校区近2000亩，目前尚无建筑总面积的具体数字，但该校多数老师均认为：“我们校园比南京中医药大学的建筑多得多。”
此外，南京邮电大学仙林校区占地2026亩，总建筑面积为56.76万平方米，总投资约11.27亿元；南京工程学院江宁新校区总面积2250亩，预计总投入11个亿。
　 据参与此次审计的葛笑天处长介绍，2003年以前，江苏的高校建设每年的基建费用也就是10多亿元，上千万元的项目算得上大项目，所以并未纳入审计部门的工作重心。但自2003年起，该省高校的基建投资陡然升至八九十个亿，其投资规模仅次于交通建设。葛笑天说：“省属高校是事业单位，其资产是国有资产，如此大规模地投资实行专项审计有很大必要。现在高校都在无限制地扩大规模，同时又在没有节制地拼命贷款，在看似风光的表面下却是沉重地负债！”
在2004年2月24日召开的江苏省政协九届二次会议上，省政协委员吉文辉、方泰惠在提案中怒斥高校贷款扩建风。（吉、方二人系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
审计署6月1日公布的审计报告指出：“一些高教园区建设不从实际出发，过于追求美化和景观效应，造成土地占用和资金使用的浪费。”江苏省审计厅此次专项审计也发现，江苏20所省属高校普遍负债运营，至少占总资产的30%.该比例在部分学校超过60%.而全省高校的负债金额可能高达数十亿元。审计部门透露，仅南京中医药大学向银行借贷就达7亿元，南京财经大学贷款规模达8亿元左右，南京邮电大学在7亿余元。
吉文辉教授告诉记者，2002年春节前后，学校请上海一家建筑设计院做设计，当时向教职工通报新校区预算为4.5亿元。“到2003年，校领导说地皮要花钱，钢材、水泥涨价了，得6亿多，再后来说7亿、8亿、9亿，最后说全部项目建成要13亿元。”方泰惠、吉文辉两位教授回忆，当时校领导在大会小会上都谈贷款，甚至公开表示：“只要能贷到款，我们的校区就能建起来。学校是国家的，我们还不起也不用怕。”南京市一位银行界人士透露，银行很乐意贷款给大学，“因为高校是政府的，大学城建设又是政府支持的，所以贷款风险不大。”2004年年中，各家银行接到上级通知不再向大学基建项目贷款后，南京中医药大学由于不能取得贷款，未建完的部分教学楼和图书馆、体育馆一直是建建停停。知内情的一些教职工反映，南京中医药大学目前除欠银行7亿多元贷款外，还欠施工方等相关方面2亿元。如按原计划完成全部工程项目，需追加投资2亿元左右。无奈之下校方管理层砍掉医院、博物馆两个项目。此举备受争论。一个细节是，“仙林大学城当初引进南京中医药大学时，原本冀望该校利用自己的优势开办医院，以缓解大学城就医难的问题。图书馆、教学楼应作为该校必备设施，理应先建，而南京中医药大学和南京财经大学却先建了行政大楼。”江苏省审计厅一位专项审计人士说。吉文辉教授证实，由于南京中医药大学下学期将面临教育部的本科评价，而图书馆是本科评价中不可或缺的。目前校方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将一度停工的图书馆尽快建成。巨额债务谁来偿还？朱荃教授负责的实验室，已3年未获得南京中医药大学实验经费了。“这与学校巨大的贷款压力有关。”朱荃说。这个名为“国家规范化中药药理实验室”，是科技部命名的国家级实验室，有8名从事科研的工作人员。近3年来，学校只发人员工资和支付实验室水电费，至于实验经费，朱荃只得四处“化缘”。该校众多教师们也感觉到类似压力。一个不愿具名的教授介绍，学校已连续3个月冻结财务报销，并暂停了教师对外交流和科研项目经费。
6月底由审计署公布的审计报告称，高校主要靠学杂费收入来偿还银行贷款，但审计发现这一预期未能实现，按普通标准收取学杂费的高校，其学杂费收入基本都用于维持教学支出。
7月7日下午，南京中医药大学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张树泉告诉记者，学校每年的收入除正常开支外，只能还清银行贷款的利息，还本金不大可能。该校宣传部部长夏登杰透露，学校每年学费收入为1亿元左右，政府年拨款6000多万元；而支付1000多教职工工资奖金一年就要近亿元，再加上其他教学、科研和行政开支，学校只能承受贷款的年利息，无力偿还本金。
南京相关银行几位知情者则表示，高校基建贷款主体为各高校，并非政府部门。从法律上肯定是要高校还贷，但银行私下也希望政府能代为偿还。审计厅一位审计人士则称，这是一笔巨款，让政府全部背起来，显然不现实。
在今年的江苏省“两会”上，吉文辉委员向省政协提交了名为《政府应当高度关注大学城建设中出现的学校超负荷债务问题》的提案。近日，江苏省政府办公厅以公函形式，就南京中医药大学的债务问题向吉文辉委员作出答复。其内容大致是：建议将该校80亩老校区进行土地置换（目前估价2.5亿至3亿元）；建议该校实行新的办学模式，比如将仙林校区交由大企业托管，由托管方偿还贷款，再由托管方管理学校。
2002年初，南京中医药大学决定投资4.5亿元建设新校区时，老师们曾集体向校领导提出希望，要防止“楼建起来了，人倒下去”的腐败行为出现。但教职工担心的事两年后还是成为现实———由校领导挑选的仙林校区建设管理委员会工程部主任冯小龙，在新校区建设过程中受贿102万元。2004年12月9日，冯小龙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没收财产人民币20万元。随后，原南京财经大学基建副校长刘代宁、基建处原处长方慕钰，也因本校基建腐败问题被量刑。
不过，江苏省审计厅一位官员否认此次专项审计与去年的高校基建案件有关，但也提到审计的目的之一“是保证资金安全，防止腐败”。今年1月30日，江苏省审计厅厅长朱尧平在全省审计工作会议上，首次宣布进行省属高校建设项目专项审计，以揭示项目建设与管理中存在的突出问题。3月初，在朱尧平厅长亲自督办下，该厅固定资产投资审计处工作人员开始进驻相关高校。据了解，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财经大学和南京邮电大学的相关项目，由省厅固定资产投资审计处直接审计。其余学校则交由南京、苏州等地市审计部门审计。“一些学校对我们的审计不是很配合，部分校领导有阻挠、拖延和刁难行为。李金华署长有一句话很形象：审计的影响在提高，作用在加大，但阻力也在加强。”一位审计人士告诉记者。
江苏省审计厅的葛笑天处长透露，此次审计发现，高校基建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他举例介绍，按国家相关规定在工程建成交付使用90天内必须编制完成竣工结算，但此次审计所涉及的2003年和2004年竣工的26个项目中，有部分项目的结算工作存在不严谨现象。而苏州大学、常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南京林业大学和淮海工学院等5个项目至今未编制完成竣工结算，导致专项审计无法进行。
在完成审前调查和现场审计阶段后，目前此次专项审计正处于汇总整理阶段。值得一提的是，该审计报告在着重摸清高校基建欠债情况的同时，有针对性地提出审计建议。预计7月底前后提交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并向社会公开。